高齡少子化壓垮年金政策 與日俱增的「下流老人」

在一般人的印象中，日本往往代表著富裕、整潔、秩序與進步，但《朝日新聞》最近做了一系列貧困兒童的報導，揭露了日本貧困階層的困境與無奈。風傳媒因此順勢規劃了「貧窮日本」系列專題，除了編譯日媒的相關報導，也希望能藉著對於日本貧窮現況與相關議題的觀察及探討，作為我們反思自身處境的一個起點。

日本早已進入已開發國家之列，但過去為人稱羨的終身雇用、年功序列等企業文化漸次崩壞、人力派遣等非正規雇用的比例也逐年增長，加上社會高齡少子化，使得高齡者的收入與生活受到極大衝擊。從事社會工作（社會福祉士）的藤田孝典今年以《下流老人：一億總老後崩壊之衝撃》一書震撼日本社會，引發極大反響。書中殘酷地直陳，日本老人若不幸處於低收入、低儲蓄、低社會支持的族群，恐怕就會落入難以維持基本生活所需的「下流老人」，陷入老年貧困的境地。

「你的退休生活想怎麼過？」這個過去或許還能引發一些愜意想像的問題，在少子化、老齡化、低薪化的種種衝擊之下，其實質意涵可能已經轉化成「你退休後打算怎麼活（下去）？」這個日益惡化的社會現象不僅存在於台灣社會，日本的輿論與有識之士對其同樣憂心忡忡。也許不少人會認為，這樣悲慘的境地不可能落到自己身上，目前也在聖學院大學擔任客座副教授的藤田孝典更悲觀指出，未來恐怕九成的日本老人都難免「下流」的命運。

為何落居「下流」？老年醫療照顧是主因

藤田孝典在《下流老人》中提到數種讓一般日本老年人落居「下流」境地的典型模式，像是晚年因事故或疾病，背負沈重醫療支出，或者是無法進入老年照顧設施，必須獨自面對生活的種種負擔等。《週刊女性》就曾報導，一名高齡78歲的女性N君，原本生活還算過得去，但在丈夫罹病後，高額的醫藥費很快就耗盡了丈夫的退休金，讓家庭經濟陷入困難。

N君在丈夫逝世後，僅能靠著每個月約13萬日圓（約合新台幣3.5萬）的遺屬年金及國民年金過活。而且N君的兒子不但不工作，每個月還跟她要3萬日圓（約合新台幣8091元）的零用錢打柏青哥。N君無奈表示：「我每個月不僅要付房租、水電費，還要為了治好老毛病去拿藥，最後剩的錢才花在吃飯上。」

N君曾想請兒子離家，但每次索要零用錢時，兒子總是惡言相向，使她不敢開口。住在附近的居民雖曾通報當地的民生委員，但N君認為「這是丟人的家務事」，不願對委員做詳細說明，還說：「雖然勸他找工作是最好的解決辦法，但我身為一個母親，有責任要養自己所生的孩子。」

幫忙負擔兒孫支出 生活轉趨拮据

有人或許會認為，N君之所以會落入貧窮困境，她賴在家裡啃老的兒子也要負起責任。這話當然沒錯，但藤田孝典在《下流老人》中也指出，日本現今有許多年輕人雖然有工作，但微薄的收入卻根本無法養活自己，進而拖累年邁的雙親，《日本經濟新聞》就曾以專題報導一名67歲的退休上班族P君，就是因為幫忙負擔孫子的教育基金，讓自己的生活也陷入拮据。

P君於60歲屆齡退休，領取約2100萬日圓（約合新台幣566萬）的退休金，加上雙親遺產及自身儲蓄，總共約有5700萬日圓（約合新台幣1538萬）的養老金。P君的平均月支出為35萬日圓（約合新台幣9.4萬），但其中有25萬日圓（約合新台幣6.7萬）由國民年金支付，故實際支出不高，老年生活看似無憂。但某天，P君的兒子向他表示：「聽說教育資金的贈與稅不列入課稅範圍，爸爸有那麼多錢，不如給我們一點。」

但P君在給3個孫子各700萬日圓（約合新台幣188萬）後，才猛然發現，若想維持原本的生活水準，很有可能在有生之年就花光所有積蓄。但若想要求兒子返還贈與金，並不容易，因日本的教育資金贈與制度規定，贈與方在贈與後便無法要求解約。為避免有生之年就耗盡儲蓄，P君開始節儉度日，其兒子也為表示歉意，每個月給P君5萬日圓（約合新台幣1.3萬）的金援。

每5名日本老人 就有1人生活所得低於貧窮線

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（OECD）2010年調查顯示，日本的高齡者（65歲以上）的貧窮率為19.4%，占34個會員國中的第8名，且日本厚生勞動省平成24年（西元2012年）的「國民生活基礎調查」顯示，日本的貧窮線（日本計算方法：一般人在一年內購買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的花費）約為125萬日圓（約合新台幣32萬）。在日本的高齡者中，每5人中竟然就有1人的生活所得低於貧窮線。

日本內閣府6月發表的《平成25年版高齡社會白皮書》顯示，60歲以上的單身無業者，月平均支出約為15萬3723日圓（約合新台幣4.1萬），收入則大多來自年金，平均約為10萬3767日圓（約合新台幣2.7萬），每個月透支約49956日圓（約合新台幣1.3萬），一年恐累積高達50萬日圓（約合新台幣13萬）。日本厚勞省的《平成26年國民生活基礎調查》也指出，有69.1%的高齡者的主要收入來源為年金。

國民年金給付額還不如救濟金

日本貧窮統計網站2012年統計顯示，日本高齡單身男性的貧窮率為29.3%，高齡單身女性則為44.6%。日本厚生勞動省9月2日發布的調查顯示，截至今年6月，受生活保護的家庭與5月相比，增加3416戶，達至162萬5941戶，刷新過去最高紀錄，且與去年同月相比，增加21527戶，其中高齡者家庭（指組成人員為65歲的男、女高齡者，或前者加上未婚男女的家庭）占49.2%，總計約有79萬6455戶，居全體首位。

© 由 風傳媒 提供 日本厚勞省平成26年（2014年）10月統計顯示，國民年金月給付額約為55180日圓（約合新台幣14882元）（翻攝日本厚勞省官網）

若將生活保護（對窮人和各種弱勢直接發給金錢的社會福利制度）與國民年金相比，付滿40年保費的民眾，1個月可以領取50000～64400日圓（約合新台幣13485～17369元），而受生活保護的民眾，1個月則可以領取62000～80000日圓（約合新台幣16721～21576元），且無須支付醫療、稅金、保險等費用，相較之下，國民年金給付額遠低於生活保護費。

年金制度缺陷 間接導致老年貧窮

日本現行的年金制度為二重結構。第一層為國民年金（又稱基礎年金），日本法律規定，20歲以上60歲以下的全體國民都有義務參加國民年金，目前將近7000萬人加入。第二層則為厚生年金（原分為厚生年金及日本公務員及私校教職員加入的共濟年金，兩者於今年10月合併），保障對象為上班族、公務員及私立學校教職員等。

© 由 風傳媒 提供 平成27年（西元2015年）10月後，共濟年金正式併入厚生年金。（翻攝自日本地方公務員共濟組合聯合會）貧窮日本

和光大學研究勞動相關議題的教授竹信三惠子指出，現今日本高齡者貧窮的原因多為（1）國民年金收入低於必需的生活費；（2）雖有一定的儲蓄，但不足以支付事發突然的重病；（3）住宅貸款還未付清；（4）國民年金制度原有缺失。研究社會保障制度的學者藤森克彥也表示，日本現今陷於貧困的高齡者，大多為（1）未繳納保費，故無法領取國民年金（即無國民年金保障者）；（2）未繳納保費，故無法領取厚生年金（類似我國的勞保、公保、農保）；（3）保險支付期不足，故無法領取全額國民年金等3種情況。

學者：政府應正視「下流老人」問題

藤田孝典曾指出，「下流老人」並非個人的困境，而是整個社會與政府組織應一同面對的艱難課題。藤森教授針對老人貧窮問題，提出3點建議：（1）推動高齡者二度就業政策，並推遲國民年金發放年齡；（2）將非正規勞動者（指固定期限、兼職、派遣等勞動者）納入厚生年金保障對象；（3）重新評估生活保護政策，現今有許多需要生活保護的貧窮民眾，未受到實質保障，意即政策落實率不高。

藤森指出，未來日本的高齡化及少子化問題將越演越烈，也就是說，未來繳納保費的人會越來越少，而要領取年金的人會越來越多，為了避免現今的年輕世代到老時無法領取年金，政府應延長在職年齡，並推遲發放年金。藤森還表示，厚生年金為勞動者與業主共同支付，金額十分可觀，若將非正規勞動者納入保障對象，可舒緩貧窮問題。